想象一下
那些素雅的，鲜艳的
颜色触手可及
也许来自一把美丽的果实
一捧新鲜的落叶
一簇不知名的小草
人与自然
和谐而亲密至此
怎么看都是很美好的事情
恋恋草木染
文
汪为
壹
幼时的江南水乡，夏日清晨总能看到戴银簪、穿蓝布衣的嬷嬷担着时鲜果蔬沿街而行，便不依不饶让外婆买零嘴。那些憨慈的妇人总是关爱地低下身，给小主顾递上带露水的莲蓬或水梨，而外婆也会掏出那靛蓝染就的丝帕帮我拭擦那吃得一塌糊涂的小脸。
环绕鼻尖的，除了丝丝的果甜，还有丝帕散发的，植物的芬芳和水洗的清新，闻着格外让人安心。后来父母接我回城读书，那抹宁谧的蓝色随同外婆的身影定格成了故乡的颜色，待我再回小城物是人非，再寻不见那怀念的色味。
今年回故里，意外在老城遇到一家绸店。店主极自豪地说他家布料是采山上的野生蓼蓝做蓼泥手工染的，蓼蓝清凉解毒，做成的布料小孩穿了不生痱子，上海来的客人尤其喜欢，总要带一点回去。末了不无遗憾地说现在没有人慢慢染布了，手工染的越洗越亮，不似工厂做的，初成鲜艳，穿久了总差一点。
见我对古法印染感兴趣，店主建言去博物馆看看，小城古时也是九省通衢之地，丝织印染极兴盛，建博物馆时向民间征集了不少老物件，他家那时还捐了不少花样子。
馆中人迹寥寥，见来寻访古代印染，老馆员瞌睡的眼中放出神采，带我到展区。隔着玻璃，这些数百年前的丝绸织物或明艳、或淡雅，全不似当下的用色跳眼，犹如苏杭女子低吟浅唱般细腻柔和，仿佛草木的生命还停伫其中。
▲明代丝绸残片
贰
早在周代王室便设有“染人”，“掌染草”等官职专事染业，许多技艺都是不传之秘，不想一个“染”字却让其中奥妙尽收眼底：
染字从“水”，说的是千年来先民都是用煎煮的水染法为织物染色；
“九”是染之数，染品每在染料中浸染一次，颜色会有所加深。《周礼·天官》中记载的“一染谓之縓,再染谓之赪,三染谓之纁……”描述的就是周人茜草染色场景：投入布匹，第一遍染出的是红黄，晒好后再投入染缸变成了赤色，第三次复染出来了浅绛，十数次染煮后呈现几近黑色的缁色。
染字带“木”，古人染色多用草木，古人不仅尝百草，也试用各种植物进行染色，除了蓼蓝、茜草、紫草这些广为人知的染材外，连花生、黑豆、石榴、洋葱、紫米这些寻常食物也都是重要染材，或许带着植物欣欣向荣的生命力，虽然古人也用矿物上色，但总不如草木染就的颜色贴透持久。
▲染料：干洋葱皮、苏木（今天用到的红染料）、姜黄（黄染料）、栀子果、茶叶
唐代是草木染的顶峰，当时有据可查的染材就达千余种，不仅诸色皆可染，各种印染技艺也层出不穷，特别是丝绸染，集印花、染色和提花技术于一体，单当时最流行的染色工艺--缬染一项就有撮晕缬、鱼子缬、醉眼缬、方胜缬等数十种技法。
▲团窠宝花水鸟印花绢--典型的陵阳公样
▲以上分别为唐人代丝绸缬染的缝绞法、扎绞法和打结法
丝绸色度在唐代成为品衔高低的标志：赭黄丝绫是天子专用，亲王及三品以上着紫色大科绫罗，五品以上服朱色小科绫罗，六品以上穿黄丝布交梭双紃绫，六品七品用绿……，以紫、绯、绿、青序定官位高卑就是从唐代开始的。
在唐人看来，色彩是与上天的连接，“黑赤青白黄”五色对应着“金木水火土”五行，百姓最常着的青色象征着“五行”中的木和“五时”的春，是万物复苏最好写照，连唐代寻常百姓衣饰也非常看重色彩，郑谷在《锦》中就咏叹“布素豪家定不看，若无衣彩难入时”。
▲官服的颜色代表官位的晋升
▲资料图，唐朝长安西市色彩丰富的民间着装
馆员告诉我，小城三江通汇，水路畅通，印染业兴盛一时，旧时还留有梅葛庙，染匠们尊葛洪和梅福为祖师爷，并称梅葛二圣，到每年四月十四和九月初九祖师爷诞辰，同业都会聚会祭祀，一来感谢祖师爷保佑；二来也是同业联络感情和交流信息的好时机，那时还有“一染，二银，三皮匠”的说法。馆员约我明日再来，说一位常客今天未来，对方是丝绸专业的老师，暑期回来采风，懂的比他多。
叁
第二天，果然看到一名恬静女子在橱窗前静静伫立，同好相遇聊得分外欢快。
她告诉我，草木染的对象也必须是丝，麻，棉，毛这些天然材质，而丝绸是草木染最好的“色纸”，染出纹路最细致，细小的花纹都印得丝丝入扣，尤其采用缬染等传统工艺做出的草木染作品，水色褪晕带来的迷离效果让人惊艳不已。
▲五倍子染
在她看来，每一次浸染都像植物灵魂的激荡和冲撞，不同的染材，不同的浓度，不同的时间长度，用不用媒染剂，用哪种媒染剂，出来的都不一样，即使原模原样再来一次，天气变化、手势轻重都会让织物颜色产生轻微的差异，每一次都不可重复。
草木染就的每一件丝料都是有生命，会呼吸的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，她曾用黄栌染过素绢，染出的黄色带金属的光泽，在日头下是微微泛红的金黄，在灯光下变成了泛黄的赤色，仿佛会流动，无怪自隋至明都是“天子所服”的禁色。
▲黄栌染
她特别赞赏古人那种天人合一的生活态度，四时穿衣、喝茶吃饭、赏景样样有讲究，她给我看她的衣服，艾草染的淡黄，水洗后略有褪色，夏日穿特别合适，抗菌杀毒不说，还有防蚊的药用避邪功能，穿着过夏连心境都会安宁下来。
当下社会在忙忙碌碌中丧失了古人那种细赏生活的心境，许多冠着植物染名头的织物都是植物染料和化工染料的混合品，真正的草木染，须顺应四季变化，依时令行事，才能发挥植物本身的力量，染出来的颜色才是活的真的草木染。
所幸，各地坚持古法制作的手艺人依然在坚持，他们凭借简陋的工具，就地取材做出的染布常让她这个科班出身的行内人惊叹不已，也有许多像她这样的新人被植物染的神奇所吸引，义无反顾投入到这方小天地中。
她每到一地都会收集当地植物作染材，和同行交流，许多染材虽是同一树种，然地域不同，摘采时间不同，采用不同的技法，染出的颜色都会相差甚远。
我想
这大概就是草木染的魅力吧
没有成型前永远是未知数
每一件草木染都有自己的生命
带着匠人的体温
在时光的浸润下染上岁月的颜色
把自然的气息渗透到衣食住行
和寻常生息的角角落落
带我们慢下脚步
远离焦躁浮华，寻回初心和宁静
-END-
汪为
从事经济工作，《杭州》杂志专栏撰稿人
粉丝福利花花草草的一百种用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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